聖元二十年春

西域犯陳。

胡人部落首領李易風舉兵,大破陳國京都,陳國國君及皇後雙雙自縊身亡。

山河破碎,皇宮內亂做一團,除了,那個一身紅嫁衣的女子。

她,便是陳國享遍盛譽的清昀公主,蕭映雪。

不過此時,她已是一個亡國公主。

她的國,破了,被她心心念念的人,破了。

蕭映雪無視四處逃竄的宮人,在開的緋艷的桃花樹下流連。

“公主,宮門被破了,快隨奴婢一起逃走吧!”

“哎!你傻了不成她早瘋了,快走吧,別理她。”

“可是——”

“可是什麼可是,要不是她放走了叛賊,如今陳國也不會被滅。皇上都自盡了,她怎麼還有臉活在世上走吧!”

旁人的譴責與唾罵,蕭映雪像是聽不見,只是眼神專注地,撫摸著手中的鈴鐺。

“他說,不管多遠,只要風動鈴響,他總能聽見的。”

她喃喃,抬頭望著入眼的漫天緋艷,緩緩勾唇。

“桃花未盡,他回來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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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明是春天,可到處是蕭瑟慘敗之景,哭喊漫天,屍骨遍野。

蕭映雪穿著最華貴的嫁衣,站在城牆之上,精致的妝容下,眼神麻木。

城樓底下,比桃花還要鮮艷妖冶的紅延綿到天際。

血流……成河……

“李易風,這,便是你要給我看的十裡紅妝麼?”

挺進的鐵騎軍隊,很快臨近都城,只一眼,她就認出了為首的他。

他的身邊,早已陪伴著另外一位女子,她早有耳聞:

娜雲哲,西域胡人部落大族首領的女兒,是助李易風攻克陳都的一支重要力量。

李易風,終究還是攜手他心愛的女子,滅了她的國。

目光相接,一眼已是萬年。

然後,她笑了。

“我心目中的夫婿,是個蓋世英雄。總有一天,他會身披鎧甲帶著十裡紅妝來迎娶我。”

當年話猶在,今夕人何如?

“李易風,你看著嗎你看著吧……”

她拽緊了手中的護花鈴,緩緩閉眼,兩行清淚落下,嘴角的笑愈發張揚,張開雙臂。

腳下,緩緩動了。

數丈高的城牆上,一抹紅色身影飛躍而下。

史載:

聖元二十年,陳國破,清昀公主蕭映雪以身殉國。

李易風登位稱帝,改年號聖元為致和元年,中原及西域諸部落自此統一。

沁陽宮,前朝清昀公主的寢宮,此時卻是有一眾身著異服侍婢進進出出。

她們,皆是在小心地照料著一位女子。

數日前新帝冊封了皇後與四妃,而這位昏迷的女子,便被封為了婕妤。

一連數日,床上的女子不曾有蘇醒的跡像。

神思縹緲,夢境更徜徉。

蕭映雪恍恍惚惚中,好像又看到了似曾相識的場景——

皇宮大殿,五色琉璃燈璀璨,絲竹樂響,群姬起舞,一派和樂。

忽然,樂聲停歇,庭中燈火驟暗。

黑色夜幕下,一眾著白色舞裙的女子,手捧一顆顆夜明珠分隊而進。

珠光溫瑩不灼,淺淺照映著此時的殿堂。

清夜皓月下,花雨紛落,有一仙子反執琵琶,翩然而降。

舞畢,面對她父皇的調笑,女子更是傲然放話:

“我心目中的夫婿,定是個蓋世英雄。總有一天,他會身披鎧甲帶著十裡紅妝來迎娶我。”

宴會上,她語出驚人,那般光彩,瀲灩不可方物。

座下,一個少年盯著場上的女子,眼中,流光熠熠。

蕭映雪像是一個旁觀者,看著這一切,心中只余惻然。

畫面突然一轉。

桃花樹下,有人一雙。

那個少年已是一身鎧甲,此時他正捂著女子的眼睛。

“還沒好嗎?”

“好了。”他緩緩攤開了手掌,是一個鈴鐺,下面,系著一個同心結。

女子臉上的笑在看見他手裡的東西後斂起,拿著這個鈴鐺左看右看。

少年一下緊張起來,“怎麼了不喜歡麼”

“別的男子送女子禮物都是首飾脂粉的,怎麼到了你這裡,就是一個破鈴鐺”

女子揚起手,作勢要扔。

“可別!”

少年急的趕緊將那鈴鐺護在懷裡,“這個呀,是護花鈴。你不是喜歡桃花麼把它綁在樹上就能驚走鳥兒了,這樣的話,在桃花未落盡前,我就能回來了。”

“你胡說!”

不知是哪句話觸動了女子,她一下紅了眼眶。

“李將軍說,這次出征,短則半年,長則兩三年,等你回來,花都謝了!沙場無情,能不能活著回來都不知道,你還想蒙我!”

“啊雪你別哭,我錯了,我錯了還不成麼”少年手忙腳亂的安慰。

“李老頭兒都是胡說的,他還要盼著我把你這個兒媳婦兒娶進門的,我們怎麼可能不回來我答應你,等戰事一結束就跟皇上提親,我還沒有讓你看見十裡紅妝,怎麼能輕易死去”

女子本是悲傷的情緒被他這麼一插科打諢,又是氣又是羞,一把奪過鈴鐺。

“誰要嫁給你!”

“不嫁我啊好啊,那把鈴鐺還給我。”他刮了一下她鼻子作勢要搶鈴鐺。

“想得美!”

情景緊接又是一變。

兩年征戰,一朝凱旋。

她本以為可以嫁得良人,一道通敵賣國的降罪詔生生阻隔了他們。

李家覆滅,九族俱誅。

她不信,可根本無法求自己的父皇收回成命。

無奈,她喬裝成內侍入獄偷偷放了他。

斷腸坡,兩人訣別。

“放了我,你不怕成為千古罪人麼”他的表情嘲諷且冷漠,再無了往日的溫柔。

她強忍著心中酸楚,“我信你。”

“信我呵呵。”他眼中染上悲憤恨意,“可惜你那父皇不信我!李家沒了,整個宗族沒了。只因我身體裡留著一半的胡人血統他明明早知我身份,可偏偏硬是等到李家軍平定了夷亂之後,你的父皇,我的聖上,好啊,好啊!”

“易風,你別這樣……”

“別叫我,我受不起,清、昀、公、主。”

女子慘白著臉癱坐在地,可這再也激不起他的任何憐惜。

“我李易風在此發誓,總有一天,我會讓你父皇的長安城,再!無!長!安!”

他離開了,以這樣決絕的方式,沒有回頭看過她一眼。

可他不知,私自放走他,她承受的,遠遠比他想像的多。

“啪——”

“你這個孽障!放虎歸山,你是要把我陳國亡了才甘心麼!”

她始終沒有抬頭,嘴角嘗到了血腥的鹹澀,只是緊緊握著手中的鈴鐺。

“他不會的,不會的……”

“來人,將清昀公主囚於沁陽宮,沒有朕的指令,任何人不准探視。”

“呃——”

腦海中的畫面戛然而止。

蕭映雪撫著這一刻劇痛的胸口,喘息不止。

“娘娘醒了娘娘醒了!”